世界既已

怀明的长剑

Everybody finds love,in the end.

索尔想,或许他并不思念洛基。

他并没有专门思念他,像数过弗拉朗川的鲑鱼,弄清每一片格拉希尔树的叶,读懂这片天空所有星星地认真想过他。

只是风忽然把溯游的鱼儿带回,世界之树的叶飘转落下,阿斯加德的星光倏然湮灭在银河中,他才会忽然想到:洛基呢?

他为何不在他的身侧,他为何没有说话;他记得他们一起看过这些,那时他转头去问他的兄弟,问那些关于鲑鱼生命的秘密;而他狡黠地告知,这些都是你不会弄懂的魔法。

他的弟弟擅长这些轻灵的东西,就像他理解力量的沉重。他虽然不主张这些小把戏,但是也时常因此多了些乐趣。那时他们养了一条狗——Thori,奥丁给了两个儿子难得的赐赠。但是洛基得到的只是死物的玩偶,而索尔获得的居然是鲜活的生命。

洛基显然应付不来像他兄长一样活泼而过分热情的东西,他也确实更适合处理一些恒久不动而冷静可以理解的,比如书本。但是索尔一旦有了这条生命,那就意味着他也拥有,所以尽管洛基有多不情愿或者厌嫌,那都会是他们的狗。

那只狗对着索尔跟前跟后,几乎黏在了他的脚上,而洛基的步伐慢悠悠地拖在身后,和他们保持着总是相似的距离。

它会像索尔突然搂过他一样扑来,让他完全没法应对,倘若他惊慌僵硬,或者下意识地打了出去,那都不是好的反应,也不会是对的反应。

那条狗是脆弱的,因为那是奥丁自中庭带来的。

索尔喜欢这个礼物,他找到比武斗更有趣的事,那是奇异的、完全不同的生命,需要试探与解读的,需要时间耐心与陪伴的。

他看着那只狗和索尔日渐亲密,互相理解着;它一开始连路都走不稳,小腿动起来会打晃,滚在索尔脚边像是一团毛绒绒的球。但是它还是会努力舔舐着索尔的脚踝,追着他小主人的脚步,仿佛那就是它的全部世界一样。

中庭的生命太过缠黏,甚至让洛基皱起眉。但是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它同样亲热洛基,哪怕洛基从不主动靠近它,它仍会转着尾巴绕着他的小腿,希望获取一些抚摸的回应。

洛基看了看远处的索尔,他的哥哥正坐在草地上,风掠过他,把他颈后的金发柔和地擦动起来;而洛基的手捋过了Thori脖后的毛,细软的毛发从指间流滑,手于其中如舟渡过,缓沉得就像滞重的心跳。



索尔走入这片回忆燃烧的大地,雨和雷暴在他身后升起,浇灭所有的炽热,把它们都化成于时间争持的平静。他再次躺回这里:他已不记得飞鸟带回了多少次季节,当天空变薄的时候,风也会瘦削成一把刀,割落枝头的叶。它们落在泥土中逐渐沉默,春天又会再随着风的召唤长出,再次向往天空。

索尔把落在他额前的叶拿掉,尽管叶子直直向着他的眉心坠落时,他只是睁明了双目直直看着,连眨都没眨。然后它没有遮住他的眼睛,他却闭上了眼睛。叶子轻轻点过他的额头,像是亲了他一下。

当他闭上眼睛,就什么感觉都不受局限住。任凭自己和土地,和那些窸窸拔高而发出声响的草长在一起。他的骨骼好像和柔软的大地缠在了一起,忽然间河流也在他的身体里流动,而他沉着的心,被留在了大地的最深处。天将它唤起的时候,它也响应着悲泣,忽然间河流倒回,叶落入漩涡的深处,而有温热的东西碰着他的右眼;他睁开眼,Thori正吐着舌头,在他脸侧乖乖地等着他。

索尔坐起,Thori便跳入他怀中,而他站起时看见了旁边的洛基,索尔抱着Thori凝视着他,而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你的头发剪了。」洛基的神情古怪,仿佛在打量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怎么了?」虽然索尔起初懊恼,但是早慢慢习惯,好像已没人会惊奇这件事。

洛基盯着他露出的清爽脖颈一截,盯到索尔觉得裸露的皮肤几乎要被他烧着,洛基才忽然眨眨眼,说了句没什么。

他们走回金宫,阿斯加德中的艾达华尔平原实在太过辽阔,他们就像跋涉不完一样,任凭长草拂擦着他们的小腿。

Thori跟在身后,而索尔回头看了它一眼,他的双眼映出了阿斯加德耀目的落日。于是他停在那里。

日之车烈烈而过,而将所有天空染红;而索尔只怔怔地站在那,像是被光焰刺痛般难以置信,眼泪从他的右眼缓缓流出。

「太阳怎么会落呢…」索尔喃喃着,眼泪却是越涌越多,浑然不觉似的。

洛基站在一侧注视着他,一语不发,风把他的长袍卷起,拂着这些摇动的草;而他也跟着看了过去,他那金色的头盔在这光芒下熠熠闪亮。

索尔就像失了力,再无法支撑自己地跪倒,「太阳落下了…」他只是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一句,但是声音几乎微弱得不会再有别人听到。洛基跟着缓缓蹲下,像是要对索尔说些什么,但是索尔截拦了这些,「我知道…」他哽着声音,「我知道…」

「我知道…」

索尔的手扶过洛基的脖颈,露出他领下一段清晰鲜明的深重掐痕。





Thori死了。

洛基看着它如何从蜷着的一团到会跑的,又是如何听懂他们的指令飞奔而来的;也是看着它如何把步伐慢下来,安静地跟在索尔后面的,直到它再也跟不上了。

它最后那几天只是蜷着,索尔碰它还会抬起头舔着他的手,走的时候也是蜷着身子,就像最初它被放在小篮中交给索尔的样子。


索尔像疯了一样地恳求所有人,跑遍了阿斯加德十二宫,甚至对着弗瑞嘉声泪俱下,抓着母亲的袍袖求求她帮忙;但是她只是深重叹息。

而洛基最后被他抓着双臂时,他的喉间动了一下,就像被溺水者死死攀住的浮木,而那已经是绝望的索尔全部希望。

「帮帮我,弟弟,用你的魔法;」索尔的喉间挤出湿漉漉又低沉的请求,却尖锐地在洛基听觉上划过,让他觉得思维在刺响。他甚至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词句,仿佛有什么压着他的舌头,而索尔的手劲几乎捏到了他的骨头。

「我没有办法。」洛基说,缓缓地把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就像承认他所得意之长的最深耻辱:

「你听我说哥哥;」

「魔法唯一没有办法的就是生命。」

索尔应该知道,他其实应该知道,但只是这一刻他全然崩解了,抓着洛基的手臂伏靠着他痛哭出声。

洛基木然地从他兄长的发间看着前方,而他的手自己就落在了索尔的后颈,像是在安慰着他。他的指轻轻穿过索尔带着潮气的、柔软的发,而那刹那,他的心神忽然震颤起来,仿佛回到了他们被授予礼物的当日,而他抬头看见的奥丁目光。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很久了,如果不是索尔看见了它,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生命中曾有过这样一条狗。

他们毕竟也度过了一千五百年之久,连人类的生命在他们眼中也不值一提。

洛基一直记得,替他的兄长记得,尽管索尔消沉了两三年,但是后来又能够爽朗大笑,扛着锤子和勇士们去训练,将他的骏马策踏得飒飒。而洛基也再没提过这件事。

他只是一旁漠然地旁观,从不加入他们,像是一种自我的不合群。他和索尔保持着距离,和父王也生疏起来。

在他们把Thori放入小舟送走时,洛基突然开口:

「父亲要我们时刻准备着死亡。」

「嗯。」索尔说,擦了一下眼泪,「父王是个战士。」


可他是故意的。

这句卡在洛基的喉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直到离别的焰火,像落日一般将他们染红。




索尔,我的孩子,你要理解因为短暂而存在的永恒,要理解因欢乐而存在的痛苦,理解因死亡而存在的孤独。

索尔曾经以为自己理解这段话。

他失去过很多,但是他都不以为意,右眼,母亲,父亲,阿斯加德,他都挺了过来,因为他深刻地记着随时准备着失去的道理;洛基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们孤独得就像已经看完了永恒。

但是后来,洛基在他的面前,被掐断了脖子。

他爬过去,用尽所有力气把自己拖了过去,他抓着洛基,紧握着他的手臂,魔法,魔法呢…

没有人回应他,洛基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

小舟随水而逝,他们曾有一条叫Thori的狗,这条狗的名字还是洛基取的。

骤然间什么东西都在碎裂,那些话重新鲜明地涌上,而他这才撕心裂肺地嘶吼起来;但是他的喉咙被卡住了,一声都发不出,就像很久以前就发不出一样。

他从来没有准备好,从来没有过。



洛基坐在岸边的神情奇异地平静与哀伤;他说兄长,可是你不可能随时准备好。

但是,你终有一天会忘记这些悲痛,会忘记死亡的。


这是神的特权。


这是洛基最后的魔法。




树叶从枝头松动,静静落入水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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