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既已

初见

＊这一切都是MCU先动的手

      

索尔觉得队长对他的态度总是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这不是说史蒂夫罗杰斯是个明确把喜恶偏好表现在神色上的人，或者他的语气像洛基一样会转弯，蛰伏着高高低低、深深浅浅探不明的东西，而是索尔确实感到如此。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因为洛基的缘故，他们一碰上就不由分说地打了一架。但是在事情的原委理清后，那个中庭人把自己从头盔中放出来，看到索尔竟然是说了一声「嗨！」。

他的蓝眼睛中晃着真诚，笑容也是金子般灿烂；索尔放下了自己执举的妙尔尼尔，和对方的手臂碰了一碰，然后就超越所有语言地、他们就这样要好上了——连史塔克和索尔的和解都花了很久，又或许他们到现在还没找对过话头。

 

他总是，很熟稔地、自然而然地就会搭在索尔的肩旁，讲话也总是不假思索地，对他毫无保留的样子；他对他总是抱有一种年轻的兴奋，像是带着闪光的温热，总能勾起人心中一股美好而热烈的情绪，想起金灿灿流过生命的一些时日。那和热情中带着狂暴奔涌的金鸣火爆的沃斯塔格不同，也和即使用着优美而情感充沛的语调、实则不含真意的洛基殊异，史蒂夫又温暖又柔和，又真诚又有分寸。索尔没有想过这两种性情可以这么完美地糅合在一起，他们的热情总带着冲动和暴虐，冷静总带着虚伪、疏离和算计；而史蒂夫就在这里，像是神偏爱下的金灿灿造物。

 

可是索尔仍然发现并非如此。

 

他挥出盾牌的果断凌厉，像是阿萨勇士毫不犹豫抽出的长刃，是弓箭手如手应心地将生在那一瞬指向死，而将所有恶都还给了善。归剑入鞘，鸟还长林，而史蒂夫把盾牌抽收回臂上时，眼中仍有着不曾旁逸的凛直纯然。而他转头看向索尔的那一刻，眼中居然还晃晃地带着笑，像是风吹开了一片辽阔的水域，而万般生意皆在其中。

 

他轻松地从碎石上跳下，像一个孩子一样跃到了他面前，仍然是那种熟悉的亲近；他的盾牌简直快擦到了他的手指尖：

 

「嘿，今晚吃什么？」

 

「托尼史塔克也许会开庆功宴；」索尔略略歪了一下头，目光却没有从史蒂夫的眼睛移开：

 

「也许。」

 

 

然后托尼史塔克的那场庆功宴搞得很花哨。一开始只是吹嘘战绩，最后不知怎么就成了众人拼酒。风月场的托尼倒下了，交际特工出身的Nat也倒了，只剩根本不会喝醉的史蒂夫和压根没把中庭酒当回事的索尔还在大眼瞪小眼地对饮；夜风从他们二人中飒飒穿过，索尔好像忽然间从他眼中看到了海。

 

然后他的酒杯忽然凝住了，好像迟迟无法下饮似的，手指甚至在杯身摁出了坚硬的触感；而史蒂夫仍然看着他，甚至称得上目光坦然，而又稍稍模糊着眼中点点暖光，剩下的半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的脖颈线条相当优美而简洁有力，没有完全系紧的衣领，翻飞着错舞其间，使得这些都若隐若现，像是一刹洁白的闪光。

 

然后索尔转过头去，好像也觉得是今夜高楼的风过于凛冽。

 

 

后来在复联中也不过是寻常的事，出勤、收队，索尔经常会在一旁瞧着史蒂夫对其他人果决冷静地下达指示；有时他也在等着史蒂夫的命令，可是每到史蒂夫对着他，语气就转而轻快：

 

「哦，Thor，你和我一起对付前面这些就好。」

 

索尔只需要点点头，他们的配合亲密无间，甚至不用多说第二句。

 

 

这其实也不该是什么寻常的事情。

 

他总是会盯着索尔，就像很在意他一样，而当索尔去捕捉这视线时，通常他又会调转过去，让索尔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从他第一次靠过来拍他的肩膀，问这身肌肉是怎么练出来的，史蒂夫就很执着于拉着他一起锻炼；

 

「你知道的，」史蒂夫的脸颊划过着微亮的汗，他擦了一下，显得他后面的笑容闪闪的，「他们都不愿意。」

 

尽管索尔的那句他的体格不是锻炼出来的已经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压在喉咙处翻滚了几下，成了低沉而含糊的一声「嗯」。

 

然后史蒂夫罗杰斯那家伙居然四点半起床。

 

他晨跑、打拳、体格训练；有任务的时候就晨跑、出任务、打拳，体格训练；当索尔不知道多少次研究如何控制对沙袋的力道时，他看着旁边已连续做了两百个仰卧起坐没停的史蒂夫已经有点敬佩了。他当然也不是不会累，到了索尔已经放弃内心默默计数的某个时刻，史蒂夫就任自己摊躺在地上，就像随便时间将他淹没，完全放弃了挣扎。

 

索尔就过来拉他，他会借着索尔的小臂有力地一跃而起：

 

「我觉得今天自己能吃三份培根馅饼；」史蒂夫的语气仿佛有着灰雀打哨般的轻快，笑容里揉着俏皮活泼、属于年轻生命的光彩。

 

索尔也笑起来，拍着他的肩：

 

「托尼史塔克不会那么吝啬。」

 

但是史蒂夫就像想到了什么一样，他又开始用那种捉摸不定的目光看着他，似笑非笑地，但是却带着直面他的一种坦然：

 

「还是少吃些吧；努力也会消磨在这些纵容中。」

 

「你可以不用对自己这么苛刻，队长；」索尔自然而然地接道，「这是应该的。」

 

史蒂夫一直看着他，就像用清水覆盖过他，全身上下，但是他却没有再说一句话，却又不撤走视线。直到索尔觉得他像足足看了他很多年一般，他才忽然开口，话题却是微妙地偏转：

 

「…你还记得刚见面时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嗯？」索尔的思路回转了片刻，而史蒂夫已经接着说下去了：

 

「你说你生来如此；」史蒂夫的眼中擦着像星星般的光火，「生来就是勇士。」

 

索尔恍惚地回想，原来他说的是那会吗，史蒂夫用着有些惊奇的目光瞧着他，问他这一身健硕的体格是如何训练出来的。

 

但他原来是这样回答他的吗？

 

他居然早就告诉过他？

 

索尔愣愣地盯着史蒂夫的肩头，似乎连回想起当时豪情万丈、大言不惭的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

 

 

但是阿萨神确实不用像中庭人那样努力勤勉。

 

他们轻轻松松通过血缘的联系获取神力，以力量的相承坐拥王座；他不假思索地接受着这一切，以至于他没有想过，和他一起成长的弟弟为了达到和他一样的这般地步，私底下努力过多少。

 

这是他很后来才知道的事，那时候洛基已经死在他的面前，他们兄弟才刚坦诚交谈、平心相告不久。后来的日子漫无目的地荒芜下去，他门前长出的野草代表了他舍弃荒废的时日；他无节制地消沉下去，甚至不再在意他引以为豪的体格。在那些恍惚的时光中，他隐约地回映出史蒂夫那时的话语，和他说这些话时带着笑的神情。

 

他现在想来，那甚至不是笑，仍然是看不见底的深海。

 

他想他的队长是对的，任这样蹉跎下去，居然真的会毁灭他生来的骄傲。

 

消颓的时光不会因为他无视或不在意，就不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后来他和他的队长聊起生命，他们经历的这一切，已足够让他们把话题放到漫长的感慨上来。索尔才知道史蒂夫也并非生来如此，他经过了生死的考验才获得了这样倍于人的体格；但所有人都认为现在这一切都是托了那支血清的福。

 

索尔默默地想，不是这样的，他的队长比他瘦弱的以前，甚至比他得到增强后的生命还要努力。

 

他永不止步，永不停留，箭指最高处。

 

于是索尔想，他也该走了。

 

「你可以不用对自己这么苛刻」，话语擦在索尔耳边，而史蒂夫没有回答的回答，映照在他的眼中。

 

他花了很漫长、足够漫长的时间才慢慢读懂。

 

在他决定和奎尔的飞船走之前，他和史蒂夫没有很正式地告别。他们只是站在新阿斯加德的边上，踩在废弃下来的巨石上，遥遥地俯瞰着这一切。史蒂夫没有劝他留下来，但是也没有说出对他远行的认可；他们甚至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轻松话题，就像当年他们在复联大厦中坐靠在沙发中的那些夜里。

 

但是他仍然送出他真挚的祝福，祝福他的旅行能让他寻找到什么，他没有说希望看到一个崭新的索尔，而是看到一个熟悉的索尔。

 

索尔也认真地回应他，爽朗地笑着，说不会去多久，他会回来看他的。

 

史蒂夫微笑，太久了你可能就认不出我了。

 

而索尔却十足认真，不，一定会。

 

史蒂夫于是说，我也一定会认出你。

 

他们连挥手也没有，索尔直直地离开，而史蒂夫仍然高高地立在巨石堆上，风像以前那样，将他的衣领吹扬得如回旋的白鸟风标。

 

后来他和拿着宇宙魔方、从2012年时间线逃离的洛基撞个正着，他们兄弟又在尽尽心力的试探交涉中才把事情勉强说清了七七八八；但是显然洛基也没有掌握空间宝石的使用方法，他总是在不同的时空层中乱掉。

 

索尔坚持他们该回阿斯加德，而洛基坚持不回去，他放了宁愿死在约顿海姆也不回阿斯加德的狠话，于是他们在抱持着宇宙魔方互不相让的对峙僵持中，又被卷带进了时空漩涡。

 

索尔爬起的时候已经带着艰难的疲惫，他有些头痛地扶着自己的耳侧，试图辨认周围环境。但是他却在这片中庭的街道，一眼就认出了那张侧脸。

 

他正被几个青年人围殴，抵在墙角嘴边打出了血。索尔怒喝而来，还不及动手就吓退了这些流氓之徒。但是从墙边撑起的史蒂夫也没有向他道谢，只是默默地整理着衣角。

 

索尔颤抖着嘴角激动地叫了他一声队长；而他这才惊异地抬头看向面前高大的勇士：

 

「你叫我什么？」

 

「你是我们的队长，复…」然后索尔的话语生生收住，而史蒂夫死死地盯着他：

 

「你不会是来嘲讽我的吧？」

 

索尔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望着史蒂夫那双不变如昨的清澈眼睛，忽然只有一句真诚到不容置疑的言语不假思索地涌出：

 

「你生来如此，你是生来的勇士。」

 

然后索尔怔住了；他怔立在原地久久地望着他年轻的队长，而史蒂夫也像在他的眼中识认出了一些东西；他沉默了一会，忽然伸出手，仿佛长剑斩开了时间，带着永恒的真诚的热度和坚定：

 

「初次见面，我叫史蒂夫罗杰斯。」

 

 

＊

 

当索尔兴奋地返回于他的世界要和他的队长分享这件事时，却是接到史蒂夫罗杰斯去世的讣告。

 

他不敢相信，他的队长没有等他回来。告诉他这件事的莎伦卡特，说他在最后的时日，就像是知道他已经不会来了，并没有提起过他。

 

那时所有人都聚集过来，和他们昔日的队长说着话；而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是最后的告别。

而缺了谁，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莎伦试着问他要不要等索尔回来，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让他再等等看，和昔日的旧战友说些什么，哪怕是作为最后一面的告别。

 

他却摇摇头说着不用，嘴角上甚至还挂着仿佛年轻的恬静笑容：

 

我们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

 

 

「…他说他，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