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既已

怀明的长剑

Everybody finds love,in the end.

無道之君


文公七年

  

夏,四月,宋成公卒,於是公子成為右師,公孫友為左師,樂豫為司馬,鱗矔為司徒,公子蕩為司城,華御事為司寇,昭公將去群公子,樂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葉也,若去之,則本根無所庇陰矣,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為比,況國君乎,此諺所謂庇焉,而縱尋斧焉者也,必不可,君其圖之,親之以德,皆股肱也,誰敢攜貳,若之何去之,不聽,穆襄之族,率國人以攻公,殺公孫固,公孫鄭,于公宮,六卿和公室,樂豫舍司馬,以讓公子卬,昭公即位而葬,書曰,宋人殺其大夫,不稱名,眾也,且言非其罪也。

 

文公八年

宋襄夫人,襄王之姊也,昭公不禮焉,夫人因戴氏之族,以殺襄公之孫孔叔,公孫鍾離,及大司馬公子卬,皆昭公之黨也,司馬握節以死,故書以官,司城蕩意諸來奔,效節於府人而出,公以其官逆之,皆復之,亦書以官,皆貴之也。

 

文公十年

 

陳侯、鄭伯會楚子於息。冬,遂及蔡侯次於厥貉。將以伐宋。宋華御事曰:「楚欲弱我也。先為之弱乎,何必使誘我?我實不能,民何罪?」乃逆楚子,勞,且聽命。遂道以田孟諸。宋公為右盂,鄭伯為左盂。期思公復遂為右司馬,子朱及文之無畏為左司馬。命夙駕載燧,宋公違命,無畏抶其僕以徇。

或謂子舟曰:「國君不可戮也。」子舟曰:「當官而行,何強之有?《詩》曰:『剛亦不吐,柔亦不茹。』『毋從詭隨,以謹罔極。』是亦非辟強也,敢愛死以亂官乎!」

 

文公十一年

襄仲聘于宋,且言司城蕩意諸而復之,因賀楚師之不害也。

 

文公十四年

 

有星孛入于北斗,周內史叔服曰,不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死亂。

宋高哀為蕭封人,以為卿,不義宋公而出,遂來奔。

 

文公十六年

宋公子鮑禮於國人,宋饑,竭其粟而貸之,年自七十以上,無不饋詒也,時加羞珍異,無日不數於六卿之門,國之材人,無不事也,親自桓以下,無不恤也,公子鮑美而豔,襄夫人欲通之,而不可,夫人助之施,昭公無道,國人奉公子鮑以因夫人,於是華元為右師,公孫友為左師,華耦為司馬,鱗鱹為司徒,蕩意諸為司城,公子朝為司寇,初,司城蕩卒,公孫壽辭司城,請使意諸為之,既而告人曰,君無道,吾官近,懼及焉,棄官則族無所庇,子,身之貳也,姑紓死焉,雖亡子,猶不亡族,既,夫人將使公田孟諸而殺之,公知之,盡以寶行,蕩意諸曰,盍適諸侯,公曰,不能其大夫,至于君祖母,以及國人,諸侯誰納我,且既為人君,而又為人臣,不如死,盡以其寶賜左右,以使行,夫人使謂司城去公,對曰,臣之而逃其難,若後君何。    

冬,十一月,甲寅,宋昭公將田孟諸,未至,夫人王姬使帥甸攻而殺之,蕩意諸死之,書曰,宋人弒其君杵臼,君無道也。


(1)

杵臼一直沒有說話。

他在屍體中坐了一會,直到樂豫從外面的一片喧嘈中帶著親衛隨從衝進大殿迫切地找尋著杵臼時,他也沒有吭聲。他低著頭,睫毛壓在沒有光彩的眸珠前,像倉惶失色、無力撲落在地的蝴蝶翅膀。

樂豫走過來,蹲在他身旁,而杵臼好像也不關心他,也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的臉上還濺著血污,這和他慘白的臉與蒼茫的眼神,襯成一種鮮明尖銳的刺目。

「公子,老臣來遲了。」樂豫不知道該說什麼,用袖子輕輕擦了擦杵臼臉上的血跡,而杵臼卻忽然抬眼,指了指地上的人。

「他們一刻前還在我面前。」

杵臼站起來,從屍體壘疊的宮階上一階階走下去,所過俯下身來,一個一個擷取他們身上的玉珮,最後他取過公孫固和公孫鄭身上的符節,回過身來,一串瑯瑯明皇交錯著鳴擊著,血色使得這些貴物如此不祥。他的聲音就像盤旋的高鷹在這空曠的大殿明楚而遼遠地迴蕩:「看看!這是固父之符,這是應該在邊疆都門之血地才會出現的東西,現在它們全在我宋的邦都大殿中!」他環視了整個殿宇,「這上面的血可曾一滴是戎狄賊寇的?」杵臼的聲音冷到幾乎聽不出是否有憤怒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啟唇道出,像敲在玉璧上的冰雪。

樂豫目光蒼涼悲哀地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次公族之鬥,哪一個不是君王之拱,哪一個卻又不是犯上弒君的亂臣逆黨?公孫固沒有死在楚泓之軍,沒有敗於城濮之役,而是血流盡了商丘的整個朝堂。

「司馬,枝葉,怎也會尋斧來斫根自戕呢?」公子杵臼在下位一眨不眨地看著樂豫,雖位處高下錯悖,杵臼仍睥睨般望著這一切,這自然也包括無話可說的樂豫。

 

樂豫很久才發出渾濁的歎息,「臣老了。」

 

(2)

杵臼在一片壓抑中完成了即位的典禮。襄夫人甚至沒有露面,只是幾位卿大臣一路扶著杵臼完成了儀式。杵臼在祭臺上看著底下陰鬱沉悶的泱泱烏雲,忽然開口:「將故司馬及公孫鄭之徒厚葬;各司謹其位,明其職。」然後就像無視底下的竊竊私語,他沉重地閉上眼睛,走向深深的宮殿。

襄夫人不喜他,杵臼也不去示好,他整日在宮殿裡深入簡出,不知在做什麼。而自六卿擁戴杵臼而和想立公子鮑的自己形成犄角衝突後,一直伺探窺察、留心注意這個成公少子的襄夫人一時也看不出這位新君的意圖動向。但是他的倔強高傲明顯激怒了她,她想這個小孩子,本來就沒什麼本事做這個國君,還真敢和自己橫起來,擺什麼一國之主的架子。此子不除,難道還要等他茁茂成勢?她慢慢得到消息,杵臼經常招襄成子弟進宮嬉游宴樂,她才恍然曉明,這哪裡是小孩子真不懂事?他是要親自己公族,暗暗尋求和其他大宗對抗的力量。

三天兩日喚弟卬出獵巡遊,看似漫待國事而好逸豫,卻全學的熟悉軍事操戈之本事,把國內上下形勢觀了個遍。孔叔、公孫鐘離,個個雖少年,但誰不乃族中俊傑?襄夫人這才暗自頓足,再觀望不住了。

襄夫人招了華氏等族謀劃此事,但又礙在朝中還有扶立杵臼之大卿,不便直接黜廢,便苦心積慮,若有其事地羅列公告宋君杵臼之「不禮夫人」、「好逸無道」等罪行二三,公然領著公族入宮,將這些上榜的「罔亂視聽之邪佞小人」全殺得乾淨才滿意而歸,以示只為匡扶君側之風氣。

當夜宋君杵臼的哭聲整個宮內都聽得到。

除了這些人,杵臼已成不了氣候,更不談威脅反擊,襄夫人自然也不去管他。經此一變,杵臼備受挫擊,甚少活動,既不過問國事,也不再和臣下來往,就像將自己埋在了這個死氣沉沉的宮殿中一般。

 

(3)

杵臼已經很久不能睡好覺了。

那時蕩意諸還陪在他身邊,安撫這位飽受折磨的國君入睡。但大多數他們都睡不著的時候,會在月光下聊天。杵臼很清楚為什麼這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少年卻身任司城之職,樂豫將司馬之職辭讓弟弟卬,看似是做出退讓,實則,他們真正失去了依傍的靠山。年少的他們有職無權,到時仍任予任奪。連蕩氏也看出了杵臼不會有什麼前途,所以不願意出任司城,只讓年少的蕩意諸代任。

杵臼苦笑,沒有溫度的月光中,弱小的國君顯得格外無力。蕩意諸是個心懷真誠,坦蕩如霽月雲天的臣子,即使他可能並沒有深思到其中利害關係,仍然不妨礙他明朗誠懇地履職。他踏實地去奔波著,為國君的寢殿修整跑前跑後,在他身上杵臼總能看到他們在為國家前程真正展望的宏圖抱負。所以他想,事情不會糟糕到什麼地步,他們或許還可以慢慢地等待,一點點轉好,終有一日一振朝綱,威復襄公。

但是孔叔和公孫鐘離,當著他的面,被華氏之人一劍捅穿了身軀。

 

熱血一點點噴湧而出,杵臼心一點點涼下去。

公孫鐘離還有最後的力氣想說什麼,他在無助地求救,他試圖呼喊著,好像在期許他的國君能夠救他,然後被蕩意諸死死抓住的杵臼,看著他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

 

杵臼跌落於階。

他喘不過氣來,那一瞬間他已經宛若沉沒在不見底的深淵裡,好像連掙扎也不必了。他和蕩意諸全被華氏之人拿下,但是他們挾持著兩人站上宮殿外的小墻邊,看著底下的公子卬——掌著宋國軍權的大司馬,孤身一人還在死死抵抗著。杵臼睜大眼睛,想要呼喊著,叫他的弟弟不要反抗了,趕緊逃走。可是他被死死掐住了喉嚨,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一劍,兩劍…

公子卬身中亂劍無數,可是每一劍都清晰地刻在杵臼心上;公子卬死死攥著司馬符節,任憑亂黨繼續在他身上試刀。他年幼稚嫩的身軀承接了每一寸的堅硬和冰冷,反反覆覆,直到氣息終止;而華氏也無法扯開他的手將符節拿出。

杵臼眼前一黑。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只有蕩意諸和一地的屍體。叛軍已經撤離了,星光在頭頂微微地閃著寒光,而杵臼覺得渾身發冷,這幽暗的宮殿中冰冷得刺骨吃人。他抓著蕩意諸,叫他快逃,這些亂臣賊子忌憚蕩意諸的祖父德高望重、尚有份量,暫時對他還不敢輕舉妄動,可是以蕩意諸決心和杵臼共生死的赤膽忠心,他怕他待在身邊,遲早有一天會被覺得礙事的襄夫人害死。

 

「你必須活著,他們不敢動寡人,可汝族不一定會保住你了。」

蕩意諸不肯走,而杵臼發了怒般忽然厲聲起來:「你我活不下來,這一切都是空的。只要你活下來,哪怕我死了,你都可以為寡人復仇。寡人命令你,在形勢沒有穩定下來,不要回來!」

蕩意諸流著淚,把可憐國君的衣袖都打濕了,兩人抱頭痛哭,而蕩意諸於深夜倉惶辭別宮中而還至府邸,交還了司城的符節後,便直奔魯地而去。

 

 

(4)

三年了。

杵臼跟在楚君後面漫不經心地想。他的衣襬擦掠著一路的長枝灌叢,他也不覺察似的。自那次自己從附親信死的死,逃的逃後,襄夫人反而不再相逼,放過了他。他原來為了能不讓蕩意諸和他死在一塊而騙他逃亡,如今卻也成了襄夫人對孤家寡人的杵臼不至於下手的理由,這種荒謬錯悖感反而讓他想笑。他本來已經一心求死,只求蕩意諸走後,襄夫人能給個痛快,然後襄夫人仍然要給其他大臣些面子,需要這個名義上的國君,結果竟也相安無事到現在。

杵臼知道自己不能死,卻又不像活著。這次楚君來羞辱宋國,他居然只能示弱遜迎。

中原所有諸侯都聞名宋之孟渚,就連南蠻之楚也慕名,楚軍甫至宋國尚未安歇,楚君就興致勃勃要去孟渚澤一睹,而杵臼也不得不隨行陪同。楚國大夫忽然衝杵臼喊道,杵臼從沉思中抬起頭。

「宋君!早上去孟渚的時候把生火的工具帶上。」而杵臼的眼簾掠過他,就像沒聽見他說的話一樣,繼續行著。

 楚大夫氣不過,當即抓過杵臼的身邊隨侍就抽打起來:「汝等不知之徒!」

杵臼恍惚聽見蕩意諸耿直血氣的聲音:「我君不可辱!」他下意識地去尋找那個聲音,卻感覺自己站不住似的。而鞭聲卻越來越清晰地開始迴響,在這遼闊的孟渚澤中迴蕩成一片震鳴聲。

 

杵臼沒有死,可是他仍然覺得,自己早就死透了。

 

(5)

正如他們約定的,前來宋國慰問、慶賀沒有被楚國侵逼的魯上卿公孫敖,同時也帶來了蕩意諸想要回來的願望。杵臼望著以為宋國安定、君臣已和睦相協的公孫敖,連歎氣也沒有發出來,良久,才淡淡地開口,那讓他回來吧。

蕩意諸風塵僕僕地攜眷屬出現在大殿下叩拜時,杵臼心裡居然沒有一絲激動。他只是冷不丁地開口:「寡人是無道之君,你還回來做什麼?」

而蕩意諸卻叩首得連頭不抬:「君憂則臣之過,君雖『無道』,臣卻不可無義!」

杵臼久久地閉眼,任這個聲音在大殿裡長長徘徊,他想,君復何求,即是天命,亦是人事。

 

第七年,星孛入北斗,而周內史叔服歎道:「七年內,晉齊宋之君,將不免於死亂。」

 

那日夜中,杵臼正披著長袍坐在殿外矮墻上看夜空,而夜巡的蕩意諸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輕聲問道:「君上睡不著嗎?」

「也不是,今日天象有異,天官來報,寡人就出來看看;可是天就像沒有什麼變化,和很多年前的一樣。」杵臼吸了吸鼻子,就像微風小小地蕩漾在深邃的夜空中。

杵臼沒有把天官和他說的話告訴蕩意諸,而蕩意諸也只静静地開口:「秋夜甚寒,君上還是不要久於外,多保重七鼎之身。」

「封人哀奔魯,汝何不去?」杵臼忽然說道。

大勢將去,杵臼愈來愈感到氣數已盡。隨著公子鮑的成立,襄夫人越來越不覺得杵臼還在君位上是無關緊要的了,明眼人這時候都紛紛棄離而去,而杵臼也不以為意。他有些譏諷般地問出這句,而蕩意諸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6)

宋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饑荒。

國庫倉廩並非由杵臼能過問的,他無能為力,儘管不出宮門,他也知道城裡餓死人的事像災疫一樣蔓延。

而這種無法施援救濟的「狠心」,成了宋之臣民對冷酷無情的國君「無道」的指責。為何他還可以無動於衷坐於大殿,什麼作為也沒有?

很多年前散佈於朝野的罪行,終於得到了確實的證明。

公子鮑在這個時候出現,上下為災民奔走疾呼著,慷慨地紓盡府庫所有,誠心地說著要和他們共患難。源源不斷的感謝,在宮門外匯成一片聲潮,而杵臼站在宮殿高樓,面無表情地聽著。

蕩意諸隨侍在身側,也久久不發一語,直到杵臼轉而問他:「你不覺得寡人心狠嗎,一粒粟也不肯撥出去。」

蕩意諸低著頭恭謹地答道:「庶公子食田,歲祿不過五萬,卻能以數十萬石賑貸飢饉,自然是慷慨至極。」

杵臼不禁笑出聲,敲了敲他,「看來襄夫人的事你也知道了?」

但是不及蕩意諸回答,他的笑容便逐漸收去:「此是宋宮之恥,實穢不該言。衞有『牆有茨』之語,其聲尚不遠,今日宮闈又從來何由乾淨?」

蕩意諸望著杵臼,直直不避地問道:「那君上為何不去其他諸侯避難呢?晉文尚有十九載之忍,臣下願意一路侍奉君上。」

 

杵臼笑了笑,而他的笑容因他看向遠處而變得渺遠而漸漸苦澀:「寡人不能夠讓大臣諸卿相容、乃至君祖母都欲除之而後快,又能逃到哪兒去呢?惡名內外,民心已不獲,敗禍不過遲早的事;再者,意諸,子知寡人,寡人既一國之君,死也死其位,決不能為臣苟活。」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一些很遙遠的事:「那寡人不如死在這,至少宋還有乾淨的地。」

 

蕩意諸對著杵臼拜了又拜,說道:「君既盡之以禮,臣敢不盡之以義?」

 

杵臼的手按在蕩意諸的肩上,滿是深深地感慨和惋惜:「卿跟了杵臼這樣無道的君王,是委屈了卿,不然以意諸之才,能佐晉文齊桓。」

 

蕩意諸回道:「天命若此,人事應盡。君上與臣皆無愧於心,又復何言?時運不濟,良玉蒙塵,自怨無益。君上以賢禮臣,臣以明侍君,自當萬死不避。」

杵臼笑了笑,好像從來也沒有那麼輕鬆過,他的心頭仍有一綫明亮,哪怕他衹是一個人心中的明君,也就足以了。


(7)

杵臼帶上了他宮殿中所有的寶器珍物,又不緊不慢地讓僕從給他換上出獵之服。蕩意諸進來,問道:「君上這是要做什麼去?」

 

「君祖母命寡人去孟渚澤狩獵,多少年了,也該活動活動了。」杵臼漫不經意地說道,就像家事一般平常。

蕩意諸忽然嚴肅起來,「那臣請隨去。」

他緩緩看過宮外凋瑟風景:「冬日裡可沒有什麼好得手的獵物啊。」

 

杵臼笑笑,沒有說話,邁步而出,而蕩意諸緊跟其後,他也好像不理睬般,從容地走著。

 

一行人往著冰封的孟渚澤行去,一路上無人說話。而行至半途,杵臼忽然招了招手示意停下。他把那些帶來的寶物全分賜給這些跟著他最後一程的人。僕人,隨侍、馬夫…

杵臼聲音朗朗而格外真誠:「諸卿從我近十載,未曾一天安適。寡人雖沒有本事,但終還是不會無能到要你們跟著踐命。寡人知時數已盡,此是無可奈何。但諸等無須跟寡人赴此一難。天命有常,人心勿量。襄夫人之心,想必大家亦皆分明,還能隨寡人至此,杵臼已不勝感激。今出了城門,他們必不生疑,此行兇險,前方莫測,你們索了這些,尋個去處;不然,也夠餘生用度。就此別過,自此天長地闊,好生珍重。這是寡人最後能為你們做的事了,請一定不要拒絕寡人的心意。」

隨從們哭著最後跪拜了宋君,再三訴情,最後不捨地離去,而蕩意諸和杵臼剩在原地,目送他們漸行漸遠後,便慢慢地轉身繼續行進。


从他們後方由遠及近地追上一匹馬:「司城且住!」蕩意諸應聲回身,而杵臼就像沒聽見般繼續前行。蕩意諸對著來者襄夫人之從拱了拱手,問道:「襄夫人何示?」

 

「意諸,你乃蕩之貴嫡,父祖盡邦且尊,夫人實不忍,現速速離公,尚能得存。」

 

蕩意諸笑了笑,拱手再拜:「多感襄夫人之恕。父死子代,兄終弟及,區區一意諸又何足惜?煩請稟回夫人,臣既然跟隨國君而自己避禍逃難,又有什麼資格能侍奉其後國君呢?臣不貳君,唯有死顧,望君明之。」說罷,從容轉身,追著跟上杵臼,君臣二人行於這茫茫的孟渚大荒中,好像是兩道蒼寒的劍鋒,是孤鴻最後的影,逐漸消失於來人勒馬停住所見的目光盡頭,天地間好像只有無盡的北風聲。

 

冬,十一月,甲寅,宋昭公將田孟渚,未至,夫人王姬使帥甸攻而殺之,蕩意諸死之。

書曰:「宋人弑其君杵臼,君無道也。」



*採取學者鄭燕珍[1]相同史觀,以宋昭公乃是被歷史誤解、死於政治鬥爭之不幸國君,而並非真正無道(以其謚號「昭」及春秋左傳沒有明確關於其無道記載之考察

[1] 詳見其論文<宋昭公「無道」考辨>,湛江師範學院人文學院,廣東湛江,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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